記者：就未來中國的城鎮化進程來看，現有的城鎮規劃是否存在問題？

    李鳳禹：任何規劃，就歷史的觀點來看，都是片面而短視的。回顧改革開放30年的城鄉發展，中國的城市化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和效果。但是，在輝煌成績的背后仍然存在著明顯的問題，例如：核心職能和優勢資源過度傾向大城市，在形成過度繁榮的同時導致交通癱瘓、環境惡化、生活成本高昂化的城市病以及周邊地區由于缺乏政策、資金、資源形成的周邊貧困化的城鄉二元矛盾問題；長期依賴土地財政，非理性擴大城鎮規模，主觀修改城鄉規劃，造成房價泡沫、耕地銳減和生態環境惡化；為了追求發展速度，忽視本地的環境、社會、經濟和文化特色，盲目照搬發達地區經驗，造成東施效顰的畸形同質化發展等。

    某種意義上說，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過程中，城鎮規劃扮演的更多的是在戰略政策面前服從、在技術層面深化和在實施層面協調和執行的角色。一方面，愿景式的規劃輔助社會造就了高度的繁榮，同時單一利益取向也衍生出了一系列城市問題……面對當前中國城鎮化過程中宏觀、中觀、微觀層面的諸多問題，整個行業的自我反思仍顯蒼白、軟弱、滯后。

    記者：作為個體存在的城市規劃師，如何在這種蛻變中尋找平衡？

    李鳳禹：規劃師需要用職業的操守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十幾年來，城市規劃師逐漸從冷門變成了熱門。從事規劃行業的每個人都很忙，但忙碌的背后，各種概念規劃、城市設計、景觀設計更多的是為*圖像化“政治愿景”，無視自然生態基礎設施、鋪張浪費、推高房價的過度景觀設計比比皆是。美麗的圖紙，絢麗的動畫，豐厚的獎金……作為當事人，我們是否有過因拆遷戶的眼淚、灰飛煙滅的古樹和古街、山毀水竭后的萬物凋零而良心不安、輾轉反側的片刻？

    我在幾年前意識到了這些問題，當時更多的是困惑，是艱難的取舍。城市和鄉村中那些有特色的東西，不管是城市中的胡同還是歷史民居，一片安靜的池塘還是無際的綠色林莽，寧靜的市井生活和質樸的笑臉給了我更多的啟發和力量。從此，我認為傳統的規劃設計必須以可持續發展為目的和原則，需要哲學的邏輯和思辨，需要動態的多元思考才能鑄就可持續發展的未來。

    就個體而言，規劃師的理想與現實之間會有較大差距，在實踐中也一定會有挫折。我認為：堅持理想和職業操守，淡化短期利益，關注環境、關注文化、關愛人民，創造性地解決問題，是建立職業尊嚴，贏得內心寧靜的*途徑。

    記者：在當下，可持續發展似乎還只是貼標簽、喊口號，在這種語境下，是否有一些簡單易行的舉措，能夠推動可持續發展的前行？

    李鳳禹：表面化的傾向既有歷史的慣性又有當下的圓滑。文化浩劫遏制了人們思維的理性和深邃，目標口號式的隨聲附和聲勢浩大但成效低微。未來的城鎮發展要重新建立務實、多元的科學想象和思考，建立誠信社會。需要對當地的可持續發展進行量化思考，包括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等的綜合量化分析，在這種認真的考量和評價之下，真和假自然涇渭分明。2010年我們和天津濱海新區規劃局共同創建了一個可持續發展模型，能夠對城鎮規劃、低碳措施和產品在全生命周期內作包括成本和效益等方面的系統評價和認證，目前已經通過了建設部的驗收。

    可持續發展zui簡單易行的措施包括技術上和行為上的。比如說針對城市缺水的普遍現狀建造雨水收集和利用設施；在城市屋頂空間種菜，讓員工參與勞作，成熟后再分給員工；在行為方式上，雙面打印、適量進食、廢物利用都有助于實現可持續發展。

    未來的規劃需要關注微概念

    記者：您曾經說過，城市就是一個生命體，要有良好的框架、形態和性格，才能健康生長。那么，什么樣的發展模式才能使中國城鎮健康、有序地發展？

    李鳳禹：相比較常見的追求高大全，我認為應該更加關注可控的城市單元、城市街道、社區等城市細胞，加強彼此之間、低耗的微循環。未來的城鎮規劃和建設需要微概念。只有注重尺度、關注細節、從小做起，城市的肌理才能健康，差異性場所才能突出，城市整體才能不斷壯大。

    現階段來看，可持續發展已經成為大家的共識。共同目標之下的風險，需要共同應對。我們zui近在北京密云的一個項目，就鼓勵村民參與到未來的規劃建設中來，為他們的發展預留空間，預留收益。開發商也意識到，不能蓋完房子就走人，要對當地的農業、教育等進行可持續的投入。這種城鎮化的關系就不再是掠奪和被掠奪的關系，而是一個長時間合作的關系，是資源共享的互助型協調發展。

    當前，很多城市將低碳環保作為重要的可持續發展指標之一。實際上，城市應該是能夠提供的生活品質的地方。如果單就低碳環保而言，原始社會就已經實現了。但城市品質生活的訴求與日俱增，如何平衡、協調二者之間的關系需要一種睿智型的理念和方法，需要讓經濟、社會、文化、環境、能源等綜合要素得到zui大化的集成。紐約的新一輪規劃就很富有創意而務實，建多少公園，怎樣降低城市的犯罪率，怎樣營造游客的旅游點……通過綠色經濟，讓城市更加可持續，其規劃已經從外延型的拓展變成為內涵型的提升。這種發展將紐約的文化影響力和國家形象進一步體現了出來，對于中國的大城市來說，具有很強的戰略參考意義。

    可持續發展的六條原則

    記者：是否有一些系統的原則，能夠幫助中國城市實現真正的可持續發展？

    李鳳禹：展望未來，中國城鎮的可持續發展應該遵循六個方面的原則。

    一是保證生態健康，即保證自然生態系統的潔凈無害化正常運轉。不健康就談不上可持續發展，很多城市的發展以犧牲環境和子孫后代的健康為代價，這樣做的代價和成本太高了。這種從搖籃到墳墓的循環，必須改變。對自然資源的保護和合理利用是剛性的，環境健康要有相應的指標，達不到這個指標，就不是生態健康的城市。

    二是經濟持續發展。經濟發展絕不僅僅是GDP和稅收，經濟活動的質量和影響力同樣需要關注。經濟發展的直接效果是增加就業，改善人們的生活質量，所以促進高水平的經濟效益和品質效益是城鎮可持續發展的物質基礎。

    三是*的城市形態和文化特征。在城市發展的過程中，城市內在文化建設的缺失是造成千城一面的深層次原因。中國希望通過建設的成就被世界關注，但如果缺乏對城市文化延續性的研究，缺乏對城市文化的傳承，勢必造成當下城市形態的亂象。對城市文化的輕率，表現出來的不管是快速建設的趨同還是標新立異，都與城市的氣質不相匹配。只有堅持自身的文化特征和品格，城市形態才能保持木秀于林。

    四是的市政基礎設施。基礎設施是城市的良心，雖然看不見，但是在遇到風吹草動時，能夠滿足緊急狀態下的城市安全。基礎設施的應變能力好，能夠防災減害，使人們安全舒適地棲居。中國的城市規模往往很大，各自為政造成了很多資源的浪費。真正好的市政基礎設施應該能夠獨立運營，健康的基礎設施應該考慮遠近結合，體現城市的遠見、智慧和道德水準。

    五是綠色的公共交通系統。21世紀以來，交通問題成了大多數城市的*問題。交通擁堵、交通帶來的環境污染、交通事故帶來的人身傷害，造成的城市運營和時間成本都是非常巨大的。對于未來的中國城鎮來說，發展公共交通、綠道和非機動車慢行系統是可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

    六是社會的可持續。地緣感和血緣感是中國社會構成的重要基礎，但在當今城市化進程中遭到瓦解和較大破壞。中國要在未來的城市規劃中通過公共空間和場所把人與人的關系重新連接起來，創造人與人之間平等對話、交流協作的新型人際關系，重構有地緣感的新型社區，保證人對生活的自由選擇和話語權，讓所有人感受到安全感和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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